唯梦闲人不梦君

【史俏】奇幻夜话(1):奈何桥

❉如标题所写可能是系列文

❉灵异√虐心√但是我感觉还好

【奇幻夜话(1):奈何桥】

最近几天,俏如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是特别奇怪的事,因为他还是正值年轻的时候,虽然有一头天生的雪色白发,但是除此之外,无论是明亮的眼神还是柔嫩的肌肤,都是少年人才能有的美好。

他靠着枕头,闭上眼睛,开始了一直被无数人备受推崇但是常常毫无效果的数羊模式。

“第1034只羊……第1035只羊……”

额头因为絮乱的数字而疼得厉害,失眠往往伴随的都是剧烈的头疼。俏如来将脸转至一边,深深叹了口气。

“第3023只……第3024只……第3025只……”

听着黑暗中跌出的羊羔越来越多,俏如来愈发烦躁,他开始琢磨失眠的因由:难道是最近刚开始工作,所以心烦意乱?

他抚摸着在晦暗的光线下愈发显得清冷的白发。其实俏如来自觉还算运气颇佳。可能因为天生白发的缘故,他自小就被抛弃,没有见过父母。但是却有一个匿名的好心人一直都在暗中资助他,让他得以用优秀的成绩顺利毕业,又在以前的导师的安排下得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难道是因为一直顺风顺水,所以尝到了失眠的苦楚?

俏如来真的是弄不清楚。

就这么盯着天花板一直从半夜数到了黎明,晨光熹微,头晕脑胀的俏不得不顶着深重的黑眼圈爬起来,走到盥洗室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清秀的容貌,只是眼圈一片乌青,看上去憔悴不已。

幸亏今天休息,否则要是就这样去工作,不说被师尊默苍离数落,肯定还要被师兄上官鸿信一番奚落。

晕头涨脑的俏如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才发现速溶咖啡不知何时已经见底。他叹了口气,他目前所住的这栋公寓虽然价廉物美,但离商业圈却有点远,像要想喝杯提神的咖啡都要绕很远的路。

俏如来瘫在椅子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正当他在思考今天的行程时,却听到手机响了一声短信提示音,拿起一看,是老师的朋友冥医杏花君发来的,说是老师因为低血糖的原因,再次有幸入住医院。

颇为担忧的俏如来也顾不上考虑什么,随便收拾了一下也就出门。临到医院前在果篮和鲜花中犹豫了半晌,还是选了果篮,毕竟默苍离是因为低血糖进的医院,五颜六色的鲜花和老师的气场怎么看都不太搭配,还是水果实在一点。

刚跨进病房,就被里面堪称鲜花聚会的艳丽场面惊得个目瞪口呆。被围在最中间好像被锦花簇拥的默苍离明显正处于低气压,看到提着一篮水果不知所措的俏如来,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冷哼道:“总算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愚蠢。”

俏如来战战兢兢放下果篮,一旁照看他的冥医似是想要缓解气氛:“大家都是好意……苍离啊,你都进医院了,就别整天抱着你的ipad了。”

默苍离“唔”了一声,但仍旧不肯放下他的宝贝ipad。俏如来陪坐了一会儿,听着冥医半哄半无奈的絮絮叨叨和老师“极为难得”的任性,终于还是选择起身告辞。

冥医先生和老师的关系还是这么好。俏如来想着,不知为何头脑一晕,竟然在转角处跟一个人不小心碰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俏如来一边道歉,一边抬头,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位气宇轩昂,俊朗非凡的黑发男子,更令人惊奇的是,对方居然生着一双蓝得醉人心魄的眸子。俏如来有些失神地望着,不知为何心口一疼。而对方也很是惊奇地看着他,似是愣住了。

俏如来自恍惚间清醒,赶紧道歉:

“不好意思,是我太不小心了。”

“没事没事。”

对方似有急事,应了一声后就匆匆消失在转角口。俏如来想着,这么着急,是有什么亲朋好友在医院吗?


又是数夜,俏如来难以入眠。失眠本身已经很难熬了,更何况还伴随着头疼。俏如来没想过自己会像个中年男子一样,开始四处找寻治疗失眠的良方。

别人告诉他,多运动有助于睡眠,他想想也是,就算没用,运动对身体也有好处。于是他每晚都习惯跑上一阵,虽然并没有自此就从失眠中解脱,但是每每跑出一身汗后沐浴一番也是不错的解乏方法。

这天,俏如来刚出门,却发现原本楼下一直空置的店面竟然开始重新装修起来,好奇之下,俏如来走上前询问:“请问,这个是?”

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监督着店里的装修。俏如来看到那背影微微一愣,那颀长的身影仿佛似曾相识。而对方也同时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当两者的目光交汇于一点的同时,俏如来惊住:这竟然是他那次在医院偶遇的俊美男子。

俊美男子见到他的时候,温润如玉的面容竟然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他主动走了出来:“你好。”

在对方面前,俏如来竟有些怯怯的,随口应着:“你好。请问,你买下了这里吗?”

俊美男子微微一笑:“是啊。我打算在这里开一个咖啡馆,很快就会开张。到时候请务必关顾。”

俏如来一边点头一边向店里张望,闻言一笑:“挺好的。我一直都在抱怨连喝个咖啡的时间都没有,这下倒是便捷了。”

两人竟是一见如故,俊美男子有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史艳文。

俏如来想,这个人倒是真的不辜负这个名字,美艳斯文,又温文尔雅。

史艳文的确是充满魅力的成熟男性,不仅容貌俊朗,更散发着一股独特的书卷清气,俏如来与他几次闲谈,发现他学识渊博,而且每每他都会亲自冲泡咖啡,一边和俏如来谈笑风生,更惹得俏如来心生好感。

尽管生活中还算安稳,可是俏如来的失眠症却并没有消失,每个夜晚都成了辗转反侧的折磨,让他只能睁着眼睛静待天明。

各种能让自身快速入眠的方法几乎都已全部试过,可是睡神总是不肯给予他一个迟迟未来的亲吻,让他能一夜安眠。

在改善自身无法缓解失眠的症状,只能依靠外物,而最能令人舒服入睡的,就是枕头了。

枕头本身就是为了能让人睡眠舒适而被制作出来的,俏如来几乎是在无可奈何中病急乱投医了,对于他的这种疯狂,默苍离和上官鸿信这两位勤快的工作狂对此都是不屑一顾。

上官鸿信说得更犀利:“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尽管这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可是俏如来想他一定不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在头疼中一夜一夜睁着眼睛实在痛苦,入梦本就是人生来应有的本能。

再者说,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会在床上度过。那么,为良好的睡眠质量适当投资,也不算什么。

俏如来开始流连各大家具用品店。

他去过各种各样出售枕头的店铺,不论是装潢讲究的家具商城,还是路边专门出售枕头的小铺子,他都进去看过。乳胶枕,羽绒枕,荞麦枕……每一个他都仔细拿起翻看,但是总是不合心意。枕头这种东西十分私人,如若不是符合心意就强行选购,反而会成为负担。

疲惫的俏如来走进一家看上去比较有历史的店铺,远离闹市的喧嚣,店里的光线不够明亮,所以显得整个店铺都笼罩着晦暗的气氛,就像踏进一个幽深神秘的古屋。俏如来走到摆放枕头的货架前,一一扫过:纯手工刺绣的布枕上纹着并蒂的莲花,栩栩如生;而蚕丝枕头的触感更是滑润而舒适;每一个枕头看上去都是极为精致的艺术品。可是俏如来看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枕头。

就在这时,店铺后面转出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子,眉目间亦有几分凌厉,但是态度还算温和:“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吗?”

俏如来这时才看到了这位女子:“抱歉……刚刚看这些枕头,没有注意到你。”

年轻女子并不在意:“主人出去进货了,我在这里看店,请问您想选些什么?”

幽晦的房间里似弥漫着一股蛊惑人心的芳香,俏如来被迷得有些眩晕。他循着香味,目光落到了一旁放置的香熏枕头上:“这是什么薰料?”

“我帮你看看。”

年轻女子帮他把枕头从货架上取了下来:“这是特制的药枕,有益助眠的,里面放了决明子、杭白菊、茶叶这些,你闻闻,虽然有股药味,但是不重。这味道也是安神的。”

俏如来从她的手里接过,发现质地适中,且用真丝作套,尤其是那股芬芳的气味,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俏如来想了想:“嗯,那我就买这个吧。”

“好的。”年轻女子帮他开了票,“这种药枕很有效果的。”

或许真的如此,俏如来将这个药枕买回来试了试,刚刚靠上去就似有安眠的效果,原本一直弃他而去的睡意忽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昏昏沉沉地跌进了梦境。

枕头的芳香似有魔力一般生长,贴着他柔嫩的肌肤和轻缓的呼吸,缓缓地化作一个优美的人影。

高挑却不显瘦弱的身影,黑发如瀑,白衣胜雪,当他出现时,仿若时光也为之温柔。

俏如来一怔,他没想到面前出现的人会是最近刚熟识的史艳文。

可是做梦的人往往不知自己身在梦中,所以俏如来也只能由梦境继续。史艳文仍旧像是平常认识的那般温柔,或者说是更为体贴,他带着如暖阳般温煦的笑容,一会儿抚摸着俏如来的头发,一会儿亲吻他的额头。

按理来说,史艳文也只是最近刚认识的人,可是俏如来却并不讨厌他这样的接触。或许是做梦的缘故,原有的警惕松懈下来。他甚至有些享受史艳文的亲密。

第二天一早醒来,原本困扰俏如来的头疼消失无踪,良好的睡眠给予了他饱满的精神。他摸了摸枕头,如获珍宝,这些日子以来对枕头的投资总算有了回报。

因为心情愉快,他走到楼下的咖啡馆享用早餐。史艳文看到他时微微一笑,从柜台前走过来亲自招待他。但是在走近看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俏如来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随后想到可能是自己愉快的心情直接写在了脸上,他笑着说:“嗯,我买了个新的枕头,总算从每天晚上的神经紧绷里解脱出来,睡得很好。”

史艳文没有要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只是说了句多注意身体。

或许他的好情绪不仅是史艳文发现了,就连一直跟他工作,动不动想找茬的上官鸿信也注意到了,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怎么满面春光的?”

不像前几日颓唐憔悴的俏如来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并不理会上官鸿信的挑衅:“没有,买了个好枕头,总算睡得好了。”

“哦,怪不得如此。”上官鸿信点头,“看来师弟一辈子也只能拿枕头做最好的伴侣了。”

默苍离的声音从办公室的那端凉凉地传来:“你们还有时间聊天,可见是很空闲了。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堆报表,麻烦你们整理了。”

上官鸿信和俏如来:“……”

被上官鸿信拖累加班,总算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的俏如来只想回去就靠着他的宝贝枕头好好睡上一觉。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着,拎着一只装满食材的袋子,似是很局促不安的模样。

看到史艳文时,俏如来似想到了今早的梦,心里微微一颤。但是还是走上前询问:“怎么了?”

史艳文看到他回来了,微微一笑,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我刚买好食材打算回家做饭,谁知道家里的锅子居然坏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所以你就想到我了?”俏如来觉得这样的史艳文竟有些可爱,笑着说:“那你要用我家的厨房吗?可以啊,不知我有幸品尝吗?”

史艳文说:“自然可以,只要你不嫌弃。”

于是就这么把史艳文迎进门的俏如来坐在餐桌边等着开饭。反客为主的史艳文在厨房里忙碌,很快就像被点亮了厨神的技能一样,俏如来没想到史艳文拎着一堆生食进去,竟能很快端出一桌的丰盛佳肴。

俏如来望着满桌香味扑鼻的饭菜惊叹不已:“你真厉害!”

史艳文微微一笑:“也不是很难的。”

俏如来摇摇头,郑重地说:“是真的。”至少一直跟盒饭为伴的俏如来是很难想象如何将生食变成热气腾腾的菜肴。一个会做饭的男人,显得格外温柔细致。

他看着坐在对面正微笑着看自己的史艳文,不由得想史艳文真是个奇妙的人。念头一起,不自觉就又想到了今早的梦,他温柔又细致地抚摸自己,亲吻自己。一想到人家好心做菜给自己吃,而自己居然有这种旖旎之梦,一时有些脸红。

可能是因为思而生梦的缘故,这天晚上,俏如来又梦见了史艳文。

而可能是生了旖旎之念,俏如来的梦则更为荒诞。史艳文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却直接将他推倒在地,俏如来还来不及呼,他就压了上来,细密的吻由手而上,直到颈部。在他玉色的肌肤上留下点点如红梅般的痕迹,甚至不卑不亢地将他的裤子褪落……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似薄雾般散去。俏如来在一阵强烈摇晃中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倒在史艳文的怀里,而后者正一脸焦急地看向他。

可能是突然从梦中的场景跳到了现实,而且面前的人在梦与实之间都是如此的醒目。俏如来一时没能缓过来,阖眸静了一会儿才突然坐起,惊疑不定地看向史艳文:“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确定自己还躺在自家的卧室。

史艳文看他终于醒来倒是松了口气:“我在门口闻到了很奇怪的味道,敲敲门发现你家的门也没有关好,我一时担心就进来看看。”

结果发现俏如来呼吸微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就焦急地叫醒他。

听上去睡得稀里糊涂的俏如来险些在美梦中丧命,他一脸惊奇:“我没关煤气?”被突然叫醒,头脑还一片昏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意外的缘故,为了向俏如来表示歉意,史艳文邀请俏如来到家里做客。

史艳文的房间意外得整洁,甚至透出一股古朴极简的风格。俏如来四下环顾着,看得出史艳文是独自居住,所有的物品都是单份。俏如来走到雕饰古雅的博古架前,望着上面的一串琉璃佛珠发愣。

史艳文端出精致的点心,笑了笑:“不好意思,没什么准备,让你见笑了。”

俏如来摇了摇头,笑着说:“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他看了看四周,又问:“就您一个人在家吗?”

史艳文一笑:“我一直都是孤家寡人,这里除了我就没有别人住了。”

俏如来微笑。

和史艳文在一起的时光就像是一种身心俱舒的享受。俏如来想史艳文这个人真的是很不可思议,明明这么俊朗,又风趣温和,为何会到现在也是独自一人呢?

到了晚上,史艳文留俏如来在家里休息。

俏如来有些迟疑:“不用了吧,我家也就在这栋楼里啊。”

史艳文微笑着说:“你家里本就只有你一个人吧,正好我也是一个人,反正明天你也是要到店里吃早餐的。”

史艳文的好意俏如来一时也难以推辞,正好史艳文这里有几本书他想看看,便点头同意了。

可是俏如来却没有想到,换了新的地方,他居然又睡不着了。

他靠着新的枕头,发现自己竟然精神得很,而且纠缠自己的头疼又来了。

但是现在起身告辞也实在太不好意思,俏如来借口去拿换洗的衣服,偷偷将自己新买的药枕带了上来。

药枕的芬芳简直就是助眠的良方,闻着那催人欲睡的熏香,俏如来很快跌进了梦境。

暮色四合,清冷的古戏楼则在骤然被点亮的华灯中装点得如梦如幻。俏如来随着涌进戏楼的人一起走了进去,今日上演的是一出他不知名的戏。却看戏台上站着两个如霜如雪的人。一个黑发白服,一个雪发白衣,两人相处得十分和睦。那眉眼之间满是对彼此的在乎和情意。

俏如来不知为何自己会身在此处,正茫然着,却听周围一片惊呼,他再抬首,却看到那位年轻一点的白发青年卧病在床,而心忧白发青年的黑发男子则去求了一个穿着十分古怪,头戴青铜面具的人。俏如来从他的衣着和行为来判断,大概是古代那种掌管祭祀的巫祝。而他的声音也一直回响在俏如来的脑海里,如冰如铁,冷得摄人。

他告诉黑发男子,白发青年的病情是无解的,除非黑发男子用自己的力量来救。于是黑发男子愿意用三天失去视觉和听觉的代价交换雪发白衣的青年的健康。

而戏台上的背景顿时换作了荒凉的夜色和满山的坟墓,不由得让俏如来胆战心惊。他看着由无数面目狰狞的游魂四处飘荡,他们在愤怒而悲伤的呼号着,很快,这些孤魂野鬼注意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黑发男子,凄厉地哀嚎着,想要伤害他。可是都被黑发男子用随身的剑斩为齑粉,尽管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可是他依旧能够凭着感觉抵御一切试图接近的幽魅。就这样日升月落,过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半夜,黑发男子依旧如雕像般地坐着,而就在这时,一个灵动的白影出现了。俏如来一愣,才发现是那个雪发白衣的青年。他似乎病情已经痊愈,而凭着思念偷偷来看黑发男子。

他的脚步非常轻盈,就连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可是神色凝重的黑发男子却站了起来。俏如来似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怦怦直跳。

而就在他压抑住心跳的同时,黑发男子抽出剑,将白发青年当做前来偷袭的幽魅一剑穿胸。

看着滴血的长剑,俏如来如遭重击,仿佛此时被贯穿心脏的人不是台上的白发青年,而是他。

而眼泪也就在此时落下,他也不知为何,是莫名为戏里的遭遇而伤感吗?他也不知。

就在此时,眼前的戏台像腐朽一般崩裂,一个面容狰狞,全身干枯如柴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俏如来的面前,俏如来震惊地看着,发现有不知是什么的黑黄液体从那东西满身的伤口处渗落,可怖之极。

在看到俏如来的一瞬间,那家伙像是怒极一般地扑过来,凶煞恶煞地想要将他撕碎!

嚓!

不知所措的俏如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上并无异处,而史艳文却站在他的面前,衣衫猎猎飞舞,一直温和的蓝眸里竟是如冰般的淡漠,他手持一把利剑,在他的眼前将那只妖物斩为两半!

俏如来蓦然惊醒。

而原本靠在颈部的枕头似被斩断般坏得粉碎。

俏如来有点不解地拿起枕头,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可是一直安抚着他心灵的那股芬芳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睡个觉竟然把枕头睡坏了,俏如来满是懊恼。

史艳文前来敲了敲门,仿若带来了一阵独有的晨风,清新宜人。

原来他已做好了早餐,就等着俏如来。

身为客人居然让主人等,俏如来颇不好意思。史艳文却并没觉得什么,随口问他昨夜睡得如何?

说到此却提起了俏如来的伤心处,他叹了口气:自己的枕头坏了,可能又要陷入失眠和头疼了。

得知他的苦楚后,史艳文露出关切的神色,提到自己会泡安神茶,还特意送了俏如来一些茶,让他每晚服用,用安神的作用。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喝了以后,俏如来果然不再失眠,头疼的症状也好了很多。史艳文在他的心里更为神秘起来,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什么都很擅长,还十分心细。

就这样,俏如来和史艳文愈发熟悉起来,史艳文对他真的可谓是无微不至,温柔体贴,一切都为了俏如来着想。知道他饮食不规律,还总是三天两头给不知道要正常作息的俏如来送补汤,两人也常常谈心,俏如来就会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巨细无遗地说给史艳文听,也不见史艳文有不耐烦的神色,总是微笑着聆听。偶尔还会说趣事都俏如来开心。

就连一直跟俏如来抬杠的上官鸿信都颇为吃惊:“师弟,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哪个姑娘这么没眼力看上了你?”

俏如来斜睨了上官鸿信一眼,却像是被陡然点穿了心事。他想起了之前那些奇怪的梦,梦里的史艳文是如此的温柔,眉眼缱绻,待他就像对待珍贵的宝物。

俏如来恍然惊醒:难不成,他爱上史艳文了?

如若不见,就会想念;意有所极,梦亦同趋。

这还不是所谓的“恋”吗?

几番犹豫后,俏如来决心将自己的心意向史艳文倾吐。

他将史艳文约到了他一直喜欢散步慢跑的公园,凭栏而眺,面前水波粼粼,一如他翻涌的思绪。

史艳文按时到了,走到他的身后。

俏如来悄悄地攥紧了掌心。

史艳文似乎并不了解他的心思,问他:“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俏如来微微一笑,“只是有些话想了很久,想要跟你说。”

“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人。”俏如来的话语听上去无比的温柔,唇角噙着一丝清甜的笑意,“这个人愿意陪伴在我的身边,有一颗温暖的心,总是帮助我,还愿意耐心聆听我所有的心事。”俏如来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声线不因悸动而颤抖,“所以我很喜欢。”

史艳文静静地听着,逐渐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俏如来始终唇角含笑——是否陷入爱情中的人都是如此?

“其实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俏如来定了定神,终于将多日隐秘的心绪倾吐而出,“我喜欢你。”

史艳文倏然抬眸看向他,神情相当复杂。

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回应的俏如来正惴惴不安,却看到史艳文沉默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有些年头的旧照片,沉重地递给俏如来。俏如来接过,发现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和史艳文的黑白合影,两人站在一座古雅的建筑前对着镜头微笑。照片中的女子有着清秀的五官,和身边的史艳文一样意态轩昂,却更为妩媚。

俏如来的心一下子抽疼,要用尽每一寸的力气才能压抑着自己不露出悲伤的神色让史艳文知晓。原本满腹美好的期待,刹那间似玻璃破碎,心痛欲裂。他咬住苍白的唇瓣,强颜欢笑:“对不起,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可是史艳文却露出更为哀伤的神色,他垂下眼眸,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你不了解。”

他看向俏如来,平静地说:“照片上的女性就是你的亲生母亲,而我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这比史艳文用和旧爱的照片熄灭他的爱情还要残忍,俏如来的头脑一片空白,如遭雷击,竟然连动一下的力量也没有。

“不……就算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用编出这样一套谎言。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多加纠缠的人。”

“我没有骗你的意思。”史艳文静静地凝视着他,“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不需要用这种事情骗你。”

陡然被告知真相的震惊之后,多年累积的愤怒一并席卷而来,让他浑身发抖:“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如果你真的深爱我母亲,为什么要抛弃她?为什么又要让我独自过着一人的生活?”

史艳文原本就显得白皙的脸现在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唇轻颤了几下,才吐出似磁石般清冷声音:“你的母亲明白我的……工作,所以她一直都选择默默地支持。可能你不记得了,在你三岁不到的时候,你的母亲生下你的弟弟们就去世了。你们跟着我只会非常辛苦,我也没有办法带着你们一起生活,只好把你们分别送给值得托付的人寄养。这些年我也暗中看过你们,你们生活得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个人怎么能将自己的责任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推卸掉了?俏如来就仿若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史艳文,史艳文说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情,但是又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他,他所听到的全为真实。

强忍着悲哀,让他的声音都转为一片幽沉:“这么说,这些年来一直暗中资助我的人就是你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一切?”

俏如来俊秀的脸上满是伤痛的绝望,眼神涣散:

“我不会原谅你的!”

俏如来草率地甩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去。


告白失败也就算了,有情人终成父子给俏如来的打击不是一般的沉重。回到家,头疼又开始侵扰,他原本想泡史艳文送给他的安神茶,但是打开的时候又顿了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他从柜子里翻出最初头疼时去医院开的安神药,一头扎在床上,一夜无梦地昏睡过去。

醒来时,头又沉又重,身体也像散了架似的疲惫,那几乎没有质量的睡眠并没能拯救他。他保持着醒来的姿势趴了一会儿,才想起前因后果,更加不想动弹,恨不得再去吃两片安神药好好睡上一觉。但是随即想到还有工作,在放纵自己和坚持上班之间犹豫了片刻,俏如来还是拖着似铁块般的身体起来。

打开手机,发现都是史艳文发来的短信,他根本不想看,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史艳文像是知道他的意思一样,真的不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俏如来再度开始失眠,失去了枕头,失去了史艳文的安神茶,头疼和失眠折磨得他彻夜难眠,以显而易见的速度开始消瘦下去。

可能是他的憔悴不堪引得老师都看不下去了,默苍离丢给他一天假期,让他好好去医院看看,不要整天这么半死不活的,要是还这样就不用来了。

俏如来自然知道老师的好意,强打着精神去了趟医院,从头到下检查个遍,等了两个小时拿到片子,结果得知自己的颅腔里长了一个新生物,失眠和头疼都是因此而起。

这种宛若电视剧的情节出现在生活中时,才体验到生死无情的残酷。

俏如来观察着医生细微的神色,知道了对方肃穆神色下的意思。最好是做病理确认,但是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患上了某种难以医治的疾病。他浑浑噩噩地走出诊室,想着这下可好,真的是不用再去公司给老师和师兄添堵了。

在他沉思之际,却瞥到了一抹许久未见的白影。

竟然是史艳文,他又来医院了。

俏如来下意识地闪身躲在墙壁后面,他不希望在这个地方,以这种狼狈的姿态遇到史艳文。或许直到现在,他还是希望能在史艳文面前保持一个非常美好的形象。

而史艳文并没有看到他,径直地朝着住院部走去。俏如来心里藏着疑惑,就偷偷地跟了上去。

史艳文拐进一间病房,病房里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鲜花和礼物。而床上则躺着一位深度昏迷的病人。神色惨白,双眸紧阖,如若不是一旁的监护仪上还有数字的起伏,几乎觉得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是史艳文的朋友?亲人?俏如来在门口偷偷探着半张脸张望。而史艳文的神色却变得十分柔和,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漂泊的游子如今归来,他握起患者的手,温柔地安慰:

“一直在这煎熬中挣扎,你很痛苦吧。今天我来接你了。”

俏如来听到这话一惊,却看见史艳文弯下腰轻轻吻了吻患者的额头,随即,一旁的监护仪上的心率和血压开始下降,直到心率变为一条平稳的直线。

俏如来惊得说不出话来。

史艳文站在一线通透的光里,英俊的相貌显得苍白而冷酷,可是他垂落的目光温柔黯然,他就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鲜红的双唇与白得透明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好像在滴血一样。就像是神话里神秘冷艳的死神一样。

俏如来想起了史艳文给他看的照片,那张照片里的女子——如果真的是俏如来的母亲,相貌身形非常清晰,可是站在她旁边的史艳文的形象却有些模糊,就像笼罩一重幽魅的光圈,一开始俏如来以为是照片过久的缘故,现在看来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史艳文回过头,却诧异地发现面前站着神色复杂的俏如来。

“你?”

史艳文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后拉起俏如来的手:“先离开这里。”

俏如来任由他拉着,史艳文将他拉至医院外,才终于放开他的手,局促不安地站着,仿佛刚才那个执意拉俏如来离开的人不是他。

“你是?”

“……引渡者,就是你们通常意义上的……死神。”

还真的是死神,俏如来想。如若这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肯定会当作一场恶作剧一笑了之。

但是,他却无比相信史艳文的话,而也因此,他想通了一些事。

为什么第一次跟史艳文相遇的地方是在医院里?为什么每次史艳文看着他的时候都显得欲言又止?以及史艳文所说的,不能把他——和他不知道的弟弟们带在身边,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俏如来怔了怔,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你根本不是因为突然想找到我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是因为发现我快要死了,来履行你的职责的,对吧?”

史艳文回答他:“我的职责是毁灭,取走属于我的灵魂,不分衰老还是年轻。”他看着俏如来的眼神似有滴泪的哀伤,“原本我在工作的时候不会有人能看见我,可是你的身体有了一些特别的改变……所以当我发现你能看见我的时候,就知道你有可能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因为病弱的身体最容易受到攻击,所以我才会搬到你的身边来保护你。”

俏如来疼得更为难过,不仅仅来自头部,更来自于心。

“反正我们之后肯定有天会再见面的,在此之前,请你不要来打扰我。”

这么说着的俏如来,转身离去。


能被死神怜悯,俏如来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甚至这笃定了他必然的结局。俏如来找了个不算借口的借口辞职,隔绝掉一切的疑惑和关心,躲在家里谁都不肯见。

时间的变化对他而言突然没有了意义。他将房间里的窗帘全都拉起,所有的灯都关上,制造黑夜长存的假象。明亮的白天总是能唤醒人的理智,而唯有黑暗让人沉溺不醒。

他几乎断绝了进食的欲望,连水也不曾喝多少,就像是完全进入辟谷的状态。连睡觉也是少得可怜。在这窒息的寂静中,有时会传来敲门的声音,能感到门那端的人委屈的模样,可是现在俏如来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多半拜这人……亦或者这鬼这神所赐,他所送来的东西根本无法唤起俏如来的兴趣,被他统统拒收,连门都不给开。

俏如来靠着墙壁,听着不知何时又响起的敲门声,发呆看向对面墙壁上的花纹:快停吧,快停吧。

就像是呼应他的愿望,敲门声停了。而史艳文则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门墙这种阻碍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效果吧。”

就算是许久没有吃喝几乎丧失了感情,他的突然出现还是引得俏如来目瞪口呆。他想起了之前有一次,史艳文好像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将自己摇醒,原来那次的他也像现在这样破墙而入吗?

想到曾经,一股无名之火气得他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也不管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就质问:“是不是在你看来别人就一点隐私也没有?”

史艳文倒是像是在赔小心一样观察着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是……我只是在乎你。”

俏如来险些被气得直接晕过去:史艳文还真的是什么都敢说,直到现在他还能继续说着这样温柔而伤人的话语,而更要紧的是,他的心竟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疼。

“你在乎?你在乎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他想站起来,可是许久未曾进食的后果就是他刚用点力气就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史艳文一把搂住他,将他抱在怀里,俏如来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出来,也就自暴自弃地任由史艳文抱着了。

史艳文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让他就算生气也不能为难自己的身体,先吃点他做的东西再说。

一肚子气的俏如来表示,自己宁死不吃。

史艳文像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一样,只能柔声哄着:“拜托你,吃一点。否则身体会受不了的。”

俏如来觉得这种话由他说来根本没有说服力:“你是死神吧,我都要死了,吃不吃无所谓的。”

史艳文看他真的不肯吃,伸出手来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知为何,俏如来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就像是被操控着一样,被迫吃下了史艳文带来的那些食物。

俏如来很想绝望地晕过去:有没有投诉死神的方法?

看着他吃得差不多了,史艳文才开口解释,自己之前不陪着他,的确是为了他着想。跟死神相处太久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果然跟死神在一起常常都是霉运。俏如来气得脱口反驳:“那你还来找我?”

史艳文那双幽蓝的眸子里似含着欲言又止的光华:“但是现在的你……不一样了。”说罢神色有些黯然。

俏如来差点又被气得昏过去:这个家伙真的是太不会说话了。

史艳文看他气鼓鼓的,笑了笑,指尖如蜻蜓点水拂过他的额头:睡吧。


俏如来又开始入梦了,不知怎样的,这次的他直接依着梦里的人看着一出似曾相识的情景。

白亮的光透入俏如来的眼帘,这使得他双眸刺痛。同时刺得他弯下身来,蕴含着生命与灵魂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喷洒在地上,顿时也就成为没有温度的殷红。

俏如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能感觉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原来我要死了吗?”

他轻声地问着自己,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是帮他梳理白发的父亲不会这么认为。他用自己的额头与俏如来的额头相贴,温柔地抚慰他:“不,你不会死的。”

俏如来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要跟父亲争辩的意思。这世间的生命终会有终结的时候,可是史艳文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是永生不灭的神祇——尽管他总是虏获他人的性命,看来冷酷又无情。但俏如来一直都很清楚,史艳文的内心非常温柔,只要不涉及到他的职责,他对待谁都是谦和而耐心。

尤其是对待他心爱的孩子,他的目光总是温柔如水。他们的生活非常和睦,几乎没有过争执,其他人对此都啧啧称奇。

可是现在的俏如来却生病了,病得恹恹,史艳文无比担忧,却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衰弱下去。

等到他卧床不起的时候,史艳文终于显出了自己的真身——令所有人都畏惧的死神。只是,能够夺取他人性命的死神,却无法保住自己心爱的孩子。百般无奈之下,他选择去求天神想想办法。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庄严的神殿里,永远不露出真正容颜的天神用冷得没有温度的音调给了心急如焚的父亲一个办法——用自己三天的力量作为交换,这三天中史艳文会失去神祇所拥有的力量,不能看尽本相,不能听见实情。只要三天而已,三天过后,俏如来就会痊愈。

极为高兴的史艳文答应了这个要求,回来叮嘱俏如来,自己要出门一趟,三天后就会回来,让他放心。

史艳文的背影消失在目光所及的尽头。

日升月落,时间如摸不到的流水自俏如来的身上淌过。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患上了失眠症,失眠的本因源自于心,心之所向,而梦不能及。

夕阳在远方燃烧——于他的心上燃烧起一片火焰,这于他而言的煎熬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鬼火在低垂的夜幕下自潜伏中起舞,幽魅顿生,嘶嚎如泣。

“不。”

俏如来发出低低的声音。

他察觉到了一丝强烈的不安。

这股不安促使他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躺了三天的缘故,他的体力比起之前有了很大的恢复。于是他在夜色沉沉中前行,有什么在指引他前行。呼吸变得愈发沉重,而鬼魅的凄号就在他的耳旁。

可是他没有停下。

终于,他看到了史艳文。

父亲依旧穿着如雪般洁白的衣裳,只是上面溅满斑驳的鲜血——不再拥有着神力,他就是普通的凡人,会受伤,会流血,以及……可是这不是俏如来的本意,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的生命已到达尽头,强行挽留的后果,其实彼此都应了解。

俏如来轻巧地踏出一步,这一步本无声响,却碾碎了无数的尘埃。

利刃贯胸的剧痛其实让他轻松了许多,毕竟短暂的疼痛远能抵过长久的失眠。生与死的阻隔其实也不算什么。只要史艳文能够就此平安,俏如来愿意牺牲自己。再者说,原本他就只是一个凡人,史艳文应当收走他的灵魂。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却能浸神染骨。俏如来自奈何桥上往下看着水波摇曳的忘川,偶尔平静下来的水面如镜子,让他得以看着阳世的一切。最后,所有的心血全部白费,史艳文陷入了癫狂的悲恸中。

奈何桥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她就是孟婆,每天准备着碗里的汤,唯有喝下,才能渡过奈何桥。但是代价就是于喝下的人而言,前尘旧事皆化成烟。

而这却成为俏如来医治史艳文的药。

失去了作为容器的身体,俏如来于夜深梦憨之际出现,他带来了能治愈史艳文的良药——一碗孟婆汤。

——假如在我死去之后,你能以一个自由而不受拘束的存在而生活下去,不再受情网的缠绕,不再受七情六欲的束缚……

——假如在我死去之后,你始终能保持着这样我所爱的姿态,明亮的,温柔的,脱离这六道轮回。而我却会成为飘荡在奈何桥上的幽魂,一次一次踏入轮回,一次一次与你相逢,不知生,亦不惧死。

这芸芸众生,得以相逢已是万幸,何必自寻苦恼,而我也只愿拉住你,在你深陷情欲之火的禁地前……

而假设真的有一丝奇迹的出现,他们将会于纷扰的世间再度相逢,纵使彼此都已对面不识……

俏如来从梦里醒来的时候,亦忘记了时间,犹如再世为人。

死亡是时间的宿敌和盟友。

尽管史艳文几乎是不分昼夜地细心照顾着俏如来,但是病情的恶化远比俏如来预料得快,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等到终于想起了前尘旧事,竟也是生命到达终结的时刻。

初春的一个清晨,久卧床榻的俏如来竟然难得起身了,提出想出去逛逛。史艳文陪着他到俏如来之前常去慢跑的那个公园。这个公园里面对他而言还有特别的回忆,他曾经在湖边想要跟史艳文告白,虽然结果并不如人意。

洋紫荆已是缀满了枝头,繁花如锦。史艳文搀扶着俏如来,两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彼此都没有说什么,就是静静地仰望着花枝。

过了许久,俏如来才轻声地问史艳文:“既然万物在你看来皆是一样的,为什么在医院见到我后,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史艳文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也不知道,你对我而言也是特别的。”

俏如来虚弱地笑了笑,又问:“做死神真的快乐吗?”

史艳文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最后才平静地回答:“只是我生来的责任而已。”

俏如来轻叹一声,微笑着小声问:“你能不能……吻一吻我?”

史艳文似是愣住,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碧蓝的眸子里露出了如冰裂纹的涟漪,犹豫着摇了摇头。

俏如来等了一会儿,却不闻史艳文的应答。低首落寞地笑了,睫帘颤抖着沾着晶莹的珠露:“因为被你亲吻过后就会死,对吗?”

史艳文回以久久的沉默。

俏如来轻轻闭上眼睛,请求史艳文履行职责。

史艳文低下头,没有看俏如来。

俏如来却没有理会他,闭着双眼像是等待一样:“来吧。这是你的职责吧,那就来履行它。”

史艳文的身体细微一颤,温润的面容看上去比以往更加苍白,动摇在他闪烁的目光里写得一清二楚。

俏如来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等待该来的遭遇。他缓缓地启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琥珀的眸子就像是刻着深邃密文的星盘,许多已知的未知的秘密深藏其中。

他的眉梢眼角都含着释然的笑意,压在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就像缓缓绽放的昙花,一刹那的美丽,却残酷得令人心悸,他低声喃喃:“其实,你也是爱我的啊。”

史艳文疑惑地看向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俏如来把头靠向史艳文的肩头,紧紧地挨着他。虽然是死神,可是史艳文的怀抱却有让人依靠的安心感。

史艳文抚摸着他雪白的秀发,却听他靠着自己的胸膛,笑意哀然而神秘:“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隐瞒我,现在,也让我隐瞒你一个只属于我的秘密吧。”

史艳文紧紧抱住了俏如来,他的拥抱几乎能带来一种幻象:死亡本就如夏夜的清风般温煦而惹人感伤。

他的目光在落向俏如来的脸庞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痛。但是却始终紧紧抱住了俏如来,深情地吻住他失去血色的唇。

与史艳文相吻的一刻,俏如来才始觉史艳文的双唇原是这般的冰凉,他就像是在吻一朵冰雕的玫瑰,暖意与生命由相贴的唇流向对方,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心里平静至极,没有一丝惊惧的涟漪。

俏如来的身子在史艳文双臂的禁锢下倾颓,直至冰凉。史艳文轻轻松开贴合的吻,而俏如来则仍凝滞着一丝幸福的微笑,如一枝凋零的昙花永远栖落在他的怀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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